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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39法華寺事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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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39 法華寺事件5

打從覺明以奉茶的名義走進屋子,年羹堯全身戒備的防線就開始緊繃。然而,這股內心激烈的風暴被很巧妙地掩飾住。即使是他眼下最大的敵人雍正,即使是和他同榻而眠過的女人心采,都沒有察覺到他的這絲異樣。這種戰鬥即將來臨時的預備習慣不是每個人都能持有,而是靠無數次殺戮中的鮮血與白骨積累而成。憑借著這種習慣,年羹堯在西北的那片腥風血雨的天地中生存下來,活到了今天。

接過覺明彎腰雙手捧托熱茶的胤禛,在註意到心采的情緒稍稍平息下來之後,用很平常的目光看了大和尚一眼,溫和地吩咐著讓其不必如此拘禮。

覺明依言直立起身體,望著胤禛平靜的臉龐,微微一楞,在眼角餘光接觸到身旁的目標物之後,立刻拉下腦袋,朝著胤禛叩謝隆恩。

“法華寺能有今天,多虧了皇上的恩典。覺明在此深深拜謝。”

胤禛默點著頭,不耐煩惱地擺了擺手,用安慰友好的聲調開口,“主持不必如此客套,你和朕並不算陌生。朕與你,與這座法華寺的關系,套用一句你們佛家的術語,該算是‘有緣’。緣法是冥冥之中佛祖早已安排註定好的必然聯系。因此,你的這番謝意,可是叫朕愧為受領。顯然,你該謝的不應該是朕。”

覺明眨了眨眼睛,註意到噙在胤禛嘴角邊的笑容,登時領悟。放下手中茶盤擺在桌上,雙手合十,對著他深深作揖。“皇上教訓的是,貧僧受教。”

原本一直坐在桌邊椅子上抽泣的心采被兩人這番含混卻飽含默契的對話給吸引,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揉著核桃般的眼睛,她問她的皇帝哥哥,與這大和尚打的什麽啞謎。“和尚謝你,難道有……有什麽不對麽?我們皇族屆臨他這處佛門之地,自然是我們給足了他的面子,為什麽皇帝哥哥你反而說和尚謝錯了人?”

見到她終於不再哭鬧的胤禛長長舒了口氣。用“交給你來辦”的目光看向覺明,後者很快為領會其意。

“回公主的話,”覺明利用面向心采的方向,偷偷瞥了眼她身後長身佇立如一桿標槍般的一動不動的年羹堯,收回窺探的視線,掛上大和尚的面具,為心采解釋,

“皇上方才是在向貧僧作暗示,暗示貧僧已墮入俗世的嗔念中。作為清凈之地的佛門中人,原本該秉承著四大皆空的虛無之心,修身養性,誦經念佛。可沒想到,貧僧作為主持,在今日祈福的事件中,卻沒能逃開名利的誘惑。眾生皆平等,我佛大慈悲。其實,不管前來進行佛事的人是誰,貧僧都該以平常心待之。因此,皇上才提醒我,長存在我心中的那個位置該是普度眾生的佛祖才是!”

“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心中的佛祖難道能大過我的皇帝哥哥嗎?”看在胤禛的面子上,心采好不容易聽完覺明的理論,接著便立即大聲反駁。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表現出對胤禛的絕對擁護與尊敬,

“和尚說得根本不對!什麽嗔念?什麽虛無?若你們這些和尚都兩手一摔,只會念佛,那麽,你們靠誰來供養?靠誰來念經?難道,你們擺在雕像前的香燭、佛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哼,沒有我們皇家的依靠,你們這幫大小和尚,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放肆!”胤禛臉上變了顏色,皺起眉怒瞪了心采一眼,厲聲低喝,“這是該在這裏說出的話?”

“皇帝哥哥,我說的是事實……”

“住口!”胤禛氣得不行,能以心采但凡言行均矯揉造作取樂的他卻不能容忍自己塑造的某種信仰被褻瀆。從某種程度上來看,與其說心采在撕扯覺明、法華寺或是佛家樸實無華、無欲無求的外衣,不如說心采在踐踏他胤禛制造出來的體面。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犟牛般的性情由胤禛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身上得到展現。

胤禛氣得渾身發抖,晃悠著手中茶碗的碗蓋與碗沿碰撞得直響。

當這種在場其他人聽來尋常不過的聲音傳到覺明的耳中時,他心跳變化的頻率很快也與胤禛手裏的晃動的茶碗保持一致。盯住那只茶碗,他的眼皮仿佛被火柴棒撐住,嵌在眼眶裏的瞳孔一點點收縮。他的餘光又瞥了眼已站在屋子另一角的一言不發的年羹堯,加速的心跳遂在覺明的胸膛裏澎湃。

一場關於佛與權位置孰高孰低的爭執瞬間結束。用絕對權勢壓倒對方的胤禛取得了完勝。

鐵青著臉,他叫心采給覺明認錯,賠不是。然而,他賣給她的用來粉飾太平的臺階卻被丟棄。心采根本不買賬。她叉著腰,甚至公開稱呼覺明為禿驢。從前夫方不染那裏繼承到的不信佛神的念頭繼續在她的體內無限制擴張。為了進一步證明被自己囫圇吞下的觀點,她靠近胤禛,拉住他的胳膊,忿忿不平地又開口,

“皇帝哥哥,我可不能認同你這套所謂的愚民統治之術!什麽叫佛,什麽叫祖?什麽叫救苦救難?什麽叫菩薩顯靈?老百姓們勞碌終生,求的不過是衣食飽暖,日子太平!但凡讀過點書,通曉點常識的便知道這清凈之地裏邊的玄虛!要真是有求必應,屢試屢靈的話,那還要讀書人作什麽,還要眾多文武百官作什麽?我們不再需要踏踏實實地生活,士農工商,舉國上下,每天只需要恭恭敬敬地叩拜菩薩,虔誠無比地誦經念佛,一切問題就可以都解決啦!甚至,只要拜拜菩薩,求支竹筒裏的簽片,出國家大事的對策,朝廷舉措的謀斷便都能從容得出啦……”

“啪”地一聲,心采終於閉上了嘴。她捂住半邊臉,不可置信地望著震怒中的胤禛,看著他的那只仍在發顫的手臂,臉色蒼白。憋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

“皇帝哥哥……你……你竟然……你從沒有打過我……”

“看來朕的確平日裏對你太過嬌縱……”狠狠扔給攪事者這句後,胤禛摸了摸趣青的腦門,向覺明欠了欠身體,表達出歉意。

覺明連聲說不敢,在胤禛的默許下,忙不疊地低垂著腦袋準備退下。然而,恰恰退到門口,當他轉過身體,剛剛打開一扇門的時候,另一個身體撞到了他的肩頭。是年羹堯!一雙敵人的眼光相遇!盯住對方的臉,他們各自停下動作,相互打量。

然而,這樣敵視的瞬間只持續了片刻,胤禛立即把年羹堯叫住。“亮工,心采恐怕還有事要問你,你先等等。”

胤禛話音剛落,覺明便帶著自詡不會被發現的得意的微笑,走了出去。合上門,註視了眼門邊數個鎧甲重裝守衛的侍衛,覺明走出兩步,擡眼往走廊外張望過去。然而,卻沒找到他同謀者的身影。

不同於隆科多手下內應的眾多,覺明始終是孤立的。就像他在黑鷹幫的代號一樣,他一直是一只孤零零盤旋在法華寺上空的獵隼。沒有同伴,沒有朋友。這樣的心是孤寂的,也是矛盾的。一方面,他需要友情的陪伴;一方面,他又在佛法與俗世的縫隙間徘徊。人性被理解的需要與對佛法的執著促使他與胤禛結下了不尋常的友誼。惺惺相惜是他與胤禛共同對待對方的態度。然而,作為游走在黑鷹幫這個灰暗地帶裏的一員,他又不得不肩負起幫派裏的使命。曾經,這些使命都沒讓他與他珍惜的友誼產生過裂痕。可是,現在,這道叫他必須正視並且為之做出選擇的裂痕出現了。在友誼與責任之間,不再有同時屬於覺明與獵隼的單選題。

也就是說,此刻他內心掙紮的困擾是:如果佛祖保佑,他順利地幹掉他的目標之後,面對隆科多提起刀尖刺向胤禛的時刻,他,該選擇什麽樣的身份去面對?是黑鷹幫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還是法華寺慈眉善目的和尚?他該眼睜睜地看著這位曾救過他的好友命喪當場嗎?他曾說過的那套天下皇帝輪流做,百姓不管其人是誰的論調,果真是他的心裏話麽?

這些問題不再需要答案。因為——

信號已經發出!

就在覺明站立在走廊外,出神冥想之際,一聲清晰、明確的瓷器碎裂的聲音沖破了門板,被他聽見。

沒有多餘時間思考。覺明的身體第一時間做出迅速的反應。在門口幾個侍衛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他如一陣旋風般沖進了屋內。幾乎不用看,他抄出袖口裏鋒利的匕首,直刺年羹堯的心窩!

尖叫聲,喝斥聲,不絕於耳。覺明什麽都聽不見。屋子裏的擺設很快淩亂成一團。桌子翻轉,椅子摔倒,厚厚一疊佛經撒滿了地。踩在幾本佛經上,覺明跳躍身體,眼看著就要讓被報覆者胸膛開花。然而,一個濃香的障礙物被摔了過來!心采嘶叫著被年羹堯拉住頭發,當做沙包似的向覺明砸過來。

接住瘋狂叫喊的心采,覺明把她扔向一邊,恰巧撞在被翻轉過來的桌子的一條腿上。心采額頭頓時血流如註,她伸手一摸,臉如死灰,驚呼了一聲竟是暈厥了過去。

這時,覺明的耳朵才恢覆起聽覺。空氣的流動,家具碰撞的摩擦逐個響起。接著是胤禛的驚叫。

“怎麽是你?!你究竟是誰?隆科多呢,那些門外守候的侍衛呢,都聾了嗎,聽不見嗎,朕命令你們,快給朕進來!”

不理會胤禛,覺明集中註意力將視線緊緊鎖住正朝門板處後退的男人。

晃了晃手裏鋒利的匕首,覺明愉快地大笑,“年羹堯,你以為你能逃出這扇門嗎?”

年羹堯身體靠在門板上,雙手貼在背後,臉色雪白。他咬住嘴唇,並不說話。只是攥緊拳頭,用力反扣門板。

“咚咚咚……”地一連串的敲門聲響過之後,覺明臉上的笑容更燦爛,“看在你這個與黑鷹幫關系密切的‘好’幫手的份上,我老實告訴你,現在你這樣做的徒勞。難道你還沒感覺到門已被從外邊鎖死,你怎麽也出不去了麽?”

年羹堯不理他,繼續猛敲大門,然而,隨著一聲沈過一聲的錘擊,除了夾在兩扇門板間那道一張紙才能過去的縫隙裏傳遞出的輕微的風聲,其他的,他得不到任何回應。年羹堯開始用身體撞門,然而,立即,外邊響起了沈重的金屬鐐銬的聲音。

門被鎖上了!真的被鎖住了!

當這個絕望的認識從年羹堯傳遞到胤禛的時候,後者立馬勃然大怒。就像所有真正的大老板以為他完全有充足的理由對手下夥計生氣一樣,胤禛發了很大的脾氣。

“你們究竟在搞些什麽名堂?!隆科多呢,覺明,朕在問你,隆科多在哪兒?你立即出去給朕把他叫過來!”

覺明仍然背對著胤禛,沒有轉身,一步步向年羹堯逼近。

胤禛接著又罵,“作死麽?難道你的耳朵也聾了不成?朕在命令你,你聽到沒有?立刻把門打開,要隆科多來見朕!”

覺明不說話。身體走到門邊,鼻尖頂住年羹堯的鼻子,抹殺掉兩人間最後一點縫隙。猛地,他抓住他的脖子,死死卡在手心裏,發狠地叫道:“血債血償!年羹堯,納命來!”

戲劇化的一幕隨即上演。叫覺明怎麽也想不到的情況發生。胤禛突然大聲喝斥,快步走過來,叫他住手。

覺明一手卡著獵物的脖子,一手按捺住被手心冷汗浸濕的匕首,不讓它顫動。朝胤禛低吼,

“住手?難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要。”

“那你這是什麽意思?”和尚又問。

“沒什麽意思,只不過朕現在暫時不想這麽快就了結他。這樣短暫即逝的痛楚對他而言,太便宜了!”

“可是,你方才已經……已經給出了信號……”

聳聳肩,胤禛不以為然又略帶遺憾地說道,“那是個意外。心采方才不小心碰翻了茶碗。”

回首註視倒在桌腳邊的女人,覺明果然註意到她手指間的一片殷紅。該怎麽辦?此刻。這個方才根本不需要想的問題頓時把此刻身披袈裟的他困擾住。

瞅準到覺明的猶豫,年羹堯伸出拳頭,對準他胸口猛地一擊。那是蓄勢待發,蘊含威力的一擊。

吃痛中,大和尚覺明搖晃起身體,捂住胸膛,在偷襲者眼前連連倒退。一抹象征著失敗意味的血絲泌出他的嘴角。

年羹堯乘勝追擊,幾個竄步上前,如閃電般的拳頭刺花了一旁胤禛的眼睛。幾聲悶哼之後,這個先前完全占據主動權的大和尚,狩獵者重重地摔倒在地。雙手趴著地面,他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

面對如此變化的形勢,胤禛不由暗暗心驚。為人君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痕跡。看起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仍然冷淡得如雪天的花崗巖般傲然挺立。然而,接下來,他的這股裝腔作勢的冷漠便被粉碎。年羹堯拾起地上一塊尖尖的瓷碗碎片,對覺明動起殺機。

“你以為殺了他,便可以逃生麽?”胤禛咽了口唾沫,逼迫著喝了許多熱茶卻仍幹澀的嗓子發出聲音。

年羹堯不答。閃動身體越過胤禛,用結實魁梧充滿肌肉的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在覺明身旁蹲下後,胤禛註意到背對著自己的男人的胳膊在微微抖動,似乎雙手在做著發力的某個動作。

“住手!”胤禛急叫,又一次充當吹哨喊停仲裁員的角色。可是這一次,他的哨聲失效。極其細微的、穿透某種薄膜的聲音在空氣中浮現。緊接著,刺鼻的、屬於動物消亡時的氣味散發出來。覺明原本仍在微微顫抖的腿腳停止了動作,僵硬地、永久地貼在了冰涼涼的地面。

“朕不是叫你放過他,你為什麽還要……”

“不殺他,我只能死得更快!”手染鮮血的男人抓起耷拉在椅背上的桌布,一邊擦手,一邊冷冷地回答。

手指捏得咯咯作響,胤禛竭力克制的怒氣終於爆發。

“亮工,現在,你的罪名可又多了一條……”

“罪名?皇……四爺……”扔掉碎瓷片和桌布,雙眼赤紅的男人一步步朝胤禛走近,攥著兩個拳頭,用受了天大冤屈人的語調開始低吼。

“四爺……請允許我這麽稱呼您……我……年羹堯……自問從沒真正做出過任何對不起您的事情……我的這顆心……我發誓……從來都沒有萌生過背叛您的丁點兒念頭……從您是四爺開始……我就一路追隨著您……不錯……做一條搖著尾巴守候主人的看門狗,便是我有生以來的夙願……一向您說一,我不敢說二。您就是我心目中閃著燦爛光輝的高高在上的大佛……您的位置是誰也取代不了,更改不了的。我尊敬您,擁戴您,就像和尚愚民信仰佛祖,村婦癡迷神怪一樣……”

說到這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男人突然從袖口裏摸出一個事物,緊緊用手指摳住。攤開掌心,卻見一個玉扳指。

看著玉扳指,年羹堯的神情更加激動,如果說剛才的一段敘述他還帶著拖延時間、再觀事態伺機逃脫的意圖的話,那麽現在,由這個舊物激惹出來的情意則把他此刻的理智全部吞沒。他動了真情。眼眶逐漸潮濕。

捏著手裏的扳指,他沈默了一會兒,擡起頭,哽咽道:“四爺,求您,求您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再給我一次痛改前非的機會吧……”

“痛改前非?你終於意識到你曾經的錯誤了?好,好,好……”胤禛盯了眼仍然緊閉的大門,又極快速地審視了遍眼前男人仍然恭順的姿態,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才變得稍稍平靜,

又重覆說了幾遍“好”,突然,眼角餘光裏心采倒在桌腳邊緊閉雙目昏迷的模樣給了他鮮明的刺激。胤禛有了靈感。

跨過狼藉的家具,他走到心采身邊,彎下腰,把她從地上扶到了屋內此刻唯一一張直立擺放的椅子上,假作關心地註意了好一會兒女人額頭血液早已凝固的淺淺的傷口,才輕嘆一口氣,把臉向正焦急等待他答覆的年羹堯。

“亮工……在我答覆你的問題之前,你必須要向我表示出你的誠意……也就是說,我,要看看你這顆決定悔改的心夠不夠老實,夠不夠獲得被寬恕被諒解的資格……”

每個人擅長的地方都不一樣。年羹堯擅長打仗,單挑。胤禛卻擅長陰謀、詭計,這種比武力更陰森、更渾濁、更能在悄然無聲中叫人自動送上腦袋不自覺的軟功力。於是,他問年羹堯如何看待心采,並叫其說老實話。

“五公主?呵呵……”年羹堯被這個看似無厘頭的問題給砸暈,約莫幹笑了一刻鐘,他眨著眼睛答道,

“微臣的確從沒有遇見過比公主更能打動人的女人了,能遇見公主,是臣幾輩修來的福氣……”

聽到這些話,胤禛的心開始往下沈。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正值生死關頭,仍在對自己說違心之言的男人。掩藏好的憤怒的火苗越燒越旺。到最後,胤禛簡直要被胸中的烈焰燙傷。他怒不可遏地想:“沒錯,他亮工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用抹了蜜糖,又不著邊際的話來一直欺騙我、愚弄我的……可恨!可恨至極也!”

年羹堯卑躬屈膝的獻媚之詞仍然沒有結束,如江水般連綿的讚詞不斷從他嘴裏湧出。心采被他用極其誇張、絢爛的詞匯比擬成瑤池才有的仙女,繼而,沿著此時兩人仍拴在一起的關系繩索,他半含蓄,半暗示地提到了自己。

“啊……多麽可憐的女人……這麽年輕……這麽美好……卻已經失去了一個丈夫……作為大清烈士的方不染帶給這個家庭、帶給他這位前妻的卻只有無盡的哀傷……多麽不幸喲……像鮮花一般的公主就這樣活在無休止的對故去親人的回憶裏……雖然有四爺照顧著……可婦道人家纖細脆弱的心卻需要更強有力的支柱來撫慰……四爺您……您直到現在仍帶給這個傷心女人以巨大的希望……憑借著這個希望……她很快將從黑暗的陰影裏走出……嬌艷的臉龐上綻放的歡笑又將重新回到她的嘴角……然而……現在……昏迷的她或許還不知道……她的這樣一個好不容易抖動雙肩承接下來的希望很快便要由於您的一個決定而破碎……臣真的很難想象……一旦……微臣……一旦再一次巨大的打擊把公主襲擊……她……她將會多麽艱難地生活下去……”

胤禛氣極反笑,揚起了嘴角。

——這個迷惑性的微笑徹底混淆了喋喋不休男人的思緒。

年羹堯被弄糊塗了:四爺究竟是怎樣的決定,他被寬恕了嗎?被赦免了嗎?逃過今天的劫難了嗎?看起來,答案似乎是肯定,然而,為什麽刺骨的寒冷仍然沿著他顫栗的後背滲透進他的心?

一種不好的預感悄悄靠近……

砰地一聲,門被斧子砸破。幾聲慘叫之後,附帶著兩把厚重的銅鎖的門板應聲跌落。砸裂門檻碰撞到一個小凳的門板被步履一致的侍衛重重踩過,隆科多帶著長長的一串隊伍趕來!

瞧著門檻附近仰天倒地的幾個守門侍衛,再瞧瞧跪在自己腳邊臉色誠惶誠恐,嘴裏叨念著罪該萬死救駕來遲的隆科多,胤禛徹底松了口氣。年羹堯卻面露驚慌。立即,他跟著隆科多也跪倒在胤禛的腳邊。

“微臣誤中奸計,被覺明所騙,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隆科多低下頭,一雙賊溜溜的眼珠偷偷把廂房裏的形勢觀察了個仔細。

“覺明騙了你?”胤禛問道。

“正是,覺明真實的身份微臣也是剛剛得知,他其實是江湖一個叫黑鷹幫幫派裏的臥底!長期潛伏在法華寺內為幫派竊取朝廷消息,換取利益。”躲藏在胤禛的視線下的隆科多斜睨了一眼幾步之外躺在血泊中的覺明,臉上沒有表情。

“黑鷹幫?奇怪?這個名字怎麽叫朕聽得這樣耳熟?”胤禛摸摸嘴角,忽然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向正悄悄向自己窺望的年羹堯。眼神陰冷得好似臘月裏的寒冰!

年羹堯的身體隨即變得僵硬。他註意到胤禛眼裏又恢覆出的那份果決堅毅的神情。當黑鷹幫這三個字被胤禛重覆著用玩味的語調從嘴裏滑落的時候,他的這顆鼓蕩著滿滿求生希望的心,好似一個充氣充得很足的氣球在挨到尖錐之後會做出的反應一般,立即被刺得癟了下去。

很快,他想逃避又逃不開的沈重又嚴密的大網朝他的頭頂罩下。胤禛借隆科多之口,開始宣布年羹堯的罪狀。隆科多說他年羹堯私交匪類,貪贓枉法,禍亂朝廷。

“皇上,據說年羹堯早在為任四川巡撫期間便與黑鷹幫聯手,借替朝廷開采新疆和田礦藏的名義,對和田大量價值連城的玉石惡意侵吞,蠶食利益無數,以官家的名義侵吞掉屬於朝廷,屬於我大清的巨額財富……”

隆科多言之鑿鑿的控訴被打斷,年羹堯冷笑著問他可有真憑實據,“提督大人,凡事可不能靠聽人言,小道消息來判斷!你所有指摘我年某人的罪狀,建立的基礎何在?難道僅僅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據說’二字?”

“你……哼……皇上……地上的覺明就是最好的人證……可恨……可恨卻是被他殺人滅口了……”

“空口無憑,隨你編派就是!”擺出一副你奈我何模樣的年羹堯仰起脖子,倒真是成功把隆科多氣倒了。

胤禛咳嗽一聲,環顧了一下跟隨隆科多闖進來的侍衛的臉色,又看了看身後仍在昏迷的心采,以及周圍的一片狼藉。微微沈吟道,“這裏不是公開論罪的地方,走,隆科多,你帶著人,領著西北大將軍去法華寺東邊的屋子等朕!”

說完,叫來人,扶著心采走出了屋子。隆科多讓左右侍衛用粗繩沿著脖子到手把年羹堯捆了個結實,在確定此人失去行兇的戰鬥力之後,他又亦步亦趨地跟在胤禛身後。抖動著眉梢,假裝擔憂道:

“皇上,此地說不定還有黑鷹幫的餘孽,很是危險,還是讓微臣時刻守護在您的身邊吧。”

“不用,”胤禛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說是把心采安頓好,即刻就往東邊那座屋子趕過來。然而,恁憑他如何說,隆科多依然蹲在他身前,不肯移開半點腳步。這下,胤禛終於起了疑心。清晨十三允祥說的那句“隆科多近來和老八他們走的極近”的話忽然跳躍上他的心頭。

這樣想著,胤禛又立刻回過頭把圍繞在身邊的侍衛的臉一個個打量過去,果然,卻是沒有一個他熟悉的。頓時,掉入冰窖的絕望撲面而來。胤禛手腳冰涼。接過身後小太監遞過來的大氅披在身上,他依然沒覺得暖和。轉頭交代了小太監帶著人安置好心采後,隆科多方才的建議便被采納。他讓隆科多緊跟在他身旁。從他們所處的廂房到東邊空地上的那所屋子,途徑的路不短,素日裏沈著冷靜的胤禛腳下的步伐卻顯得十分倉促與淩亂。

剛開始,還沒有人註意到。但是走著走著,這股不對勁便被陸續狐疑的年羹堯與隆科多發現。隊伍停了下來。被擁擠在人群中間的胤禛也被迫停下。

下一刻,隆科多矮小的影子擋在了胤禛跟前。

“皇上,您走得這麽快,難道是要急著去見什麽人嗎?”

不待胤禛開口,隆科多唰地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劍,抵到了胤禛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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